搜索引擎作为人工智能的一个应用场景来讲述,这应该是李彦宏公开演讲的第一次。
20年前,李彦宏带着自己发明的超链分析专利,从美国归国创立了百度。凭借这一专利,李彦宏和他的百度在搜索引擎市场一路高歌猛进,缔造了BAT时代的辉煌。
如果说10年前李彦宏开始布局人工智能是看到了趋势,那么现在对于他来说,人工智能就是百度的第二发展曲线。用10年时间,百度和李彦宏做了一次战略抉择。
战略是对成长的管理,战略更是一种选择和取舍。企业成长的法则就是以创新为精神内核,做出战略选择,完成对于发展周期的跨越。
百度20年,完成了至少三次战略跃迁:第一次,从2B到2C的战略转型;第二次,从PC向移动的战略迁移;第三次,确立面向未来的AI战略。
李彦宏第一次将梦想照进现实是因为搜索引擎,而人工智能有可能成为他的第二次。李彦宏及其赋予百度身上的技术基因,一直是区别于其他互联网企业的最大亮点,其在技术领域的坚持和积累,成就了百度,即便它遭遇舆论危机、移动战略布局滞后并迟缓,依旧可以在晚了两三年之后,扭转船舵继续前行。
今天,百度走到了关键期,从企业战略演进来看,如何完成从第一发展曲线到第二发展曲线的过渡,成功转入AI赛道?从产业和国家发展来看,真正地进入到向核心技术要生产力的阶段,百度会否成为其中一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重估百度,成为当下的一种潮流。然而企业的价值并不只由现在决定,一要回看历史,二要展望未来。其实重估的,是过去10年百度的战略抉择与执行。
两个战略关键点:2013和2017
过去一年,在百度脸上刻着的是大写的“艰难”二字。
2019年百度全年营收为1074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5%。回顾整个2019年,百度每个季度的营收增速均跌入个位数,第一季度还遭遇了净亏损3.27亿元。交出2019财年最后一份成绩单,无论对于百度还是李彦宏,最标志性的意义可能是:终于把2019年挺过去了。本以为经过2019年的调整,2020年可以整装待发,然而却碰到了全球新冠疫情,一季度财报显示其营收同比下降7%,当然净利大幅增长219%,因为去年是亏损的。
在2020年一季度总监会上,李彦宏以“苦难与辉煌”为主题,给百度总监们讲了万里长征的故事,告诉他们,“只有经历过苦难才能赢得辉煌”,“2019年,对百度来说是很特殊的一年,是挺困难的一年”他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2019年百度这么难?有外部宏观原因,比如中小企业生存困难,移动市场广告存量增多等等。更多的是来自战略变革的艰难,这一艰难可以追溯至2013年。
2010年,百度看到了人工智能的前景并开始做技术布局,但却没想到移动大潮的来临如此迅捷。
2013年到2014年,百度开始大规模向移动转型。那时定的指标是,移动搜索量要能超PC搜索量,这就说明转型成功了。到2014年第四季度时,百度移动搜索量超过了PC,移动上面的收入也超过了PC。指标完成后,百度上下都认为已经完成了从PC向移动的转型,便开始大举进军O2O。
2015年到2016年,百度实际上浪费了两年。
百度O2O的失败,外界对百度诟病很多。据说,百度内部也有复盘,结论是:O2O战略是对的,但是没有打出来,有很多因素:不仅要战略对,战略路径也要对,领军人物也要对,要有相应的文化、管理、机制。2018年,百度O2O时代的对手,美团完成在港上市。按照同样的战略逻辑,美团做成了百度想要的样子。有时候,倒下的敌人可能就是自己最好的老师。
所以,从2016年开始,百度不得不重新调整战略。2017年1月,百度宣布了新战略——夯实移动基础决胜AI时代。这其实包含了两项内容:现阶段以“搜索引擎+信息流”双引擎夯实百度的移动基础,以及将AI作为战略的关键一极。很多人拿这个战略转型类比2002年的百度——从面对门户的搜索技术服务供应商,转向面对用户的独立搜索引擎。事实上,这两次转型对百度的意义有很明显的不同:2002年的决定非此即彼,2017年的决定已经有能力寻求难度更高的平衡、更有野心的目标。
百度能在O2O失败后迅速制定并执行新的战略,是因为李彦宏从2010年便已经开始做AI技术布局,这也是李彦宏坚持走技术路线带来的确定性收益。但据百度内部人士称,2017年新战略的执行其实并没有外界看到的那么顺利。All in AI背后的争议,在于要不要这么激进。
企业在进行第二发展曲线选择时,在开始阶段不能完全把第一曲线抛弃掉。目前看,坚持夯实移动基础战略不仅必要,而且卓有成效,稳住了百度的现金流和收益。百度App实现高位增长,日活峰值接近2.5亿人次。至此才可以说,百度和阿里腾讯一样,有一个超级App在手。还有一个被很多人忽略的进展是,2019年百度在有了百家号、小程序和托管页之后,基本建成了自己的移动生态,内容和资讯重新接入百度,被搜索被消费,百度生态盘活了。表现在,在移动流量竞争白热化的形势下,百度的流量和用户时长都保持高位增长。
如今复盘百度过去10年,2013年和2017年成为百度战略抉择的关键年:2013年对移动互联网的误判, O2O战略的失败,是造成百度今天处境艰难的根本原因;2017年确立AI战略,快速地调整战略方向源于百度过去10多年来的技术积累。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战略落地 动大手术
因为有过一次错失, 2017年百度开始了新战略,两年间,公司内部进行了好几轮大手术。
最先开始的是领军人物团队的迭代和培养。
百度在创业初期,确实锻造了一个无比能打的团队。
王啸,百度创始“七剑客”之一。2000年加入百度时,只是北京邮电大学通讯系的一名三年级在读研究生。他很喜欢当时的创业氛围,“那时候,团队编程简直到了很嗨的忘我境地,我经常一抬头发现天已经黑了,再一抬头,就到了清晨,真的忘却了时间。由于情绪亢奋、精神集中,忘记吃饭和喝水也是常事。甚至凌晨12点回到住处,电梯都关了,我们还觉得到家挺早。”
2005年8月5日,百度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王啸那年29岁。上市那一刻,王啸坐在北京办公室一面类似电视一样的大屏幕前,他说当时的心情“的确很令人激动”“工作5年便实现了财务自由。”
像王啸一样努力的人,在百度早期有很多。比如俞军这样的产品经理,因为在贴吧创造了“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帝吧出征”等现象级的舆论风潮而被誉为“贴吧之父”,业界后来甚至将其比肩于张小龙。还有比较知名的CTO刘建国、CFO王湛生、COO朱洪波等等。
正是这批老将在工作中形成了百度的创始文化,后来传导到了更多百度员工,形成了百度整体的文化特质“简单可依赖”。但是,2007-2008年,这批老将们逐一离开了百度。此后,百度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职业经理人,他们带来了更多元化的文化,也给百度原有的价值观造成了冲击。
在百度内部员工看来,这些职业经理人们是管理者,并不是带兵打仗的将领,他们常常会互相问:“他们到底给百度打下了哪座山头?”
2017年,80后的沈抖全权领导手百和Feed事业部。他不仅直接向李彦宏汇报,很长一段时间内每天早上他们都会一起开手百部门的早会。沈抖不负期待,打造“信息流+搜索”双引擎,以百家号、小程序、托管页重新构建百度移动生态。
2019年,沈抖升任为百度高级副总裁。而原有Estaff高管几乎全部换血,包括在百度长达14年的向海龙以及后期多次代表李彦宏对外的张亚勤。如今百度这套15人的新班子里,几乎都是一线打战打上来的,比如CTO王海峰,以及负责IDG的副总裁李震宇。高管团队也更年轻,80后VP为主,譬如负责智能生活事业群的副总裁景鲲,负责百度APP的平晓黎,CIO李盈以及AIG技术体系的吴甜等。
内部晋升的高管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凭着战功而非履历升上去的。正如李彦宏所希望的,让创业初期那个“能打的”,“简单可依赖”的百度回来。
与此同时,第二件有助于战略落地的事情也拉开帷幕:重塑百度文化。
2017年,百度创始七剑客之一崔珊珊回归。2000年她加入百度时只是一名研究生在读的实习生,2010年离开百度。回归后,崔珊珊亲自领导百度文化委员会,主导此次文化变革。为了保证文化理念的一致性,她做了20多场现场演讲,为确保效果,还全都是小课。
从百度文化委员会成立开始,崔珊珊就定下了一项原则:以后在百度晋升人,文化是一票否决。
2019年1月17日,李彦宏发全员邮件,阐明百度新愿景:成为最懂用户,并能帮助人们成长的全球顶级高科技公司。同年5月17日,MEG管理层沟通会上,百度新文化成为对于每一个管理者的明确要求:
第一,简单透明、说实话;第二,敢于重新思考约定俗成的做法,敢于创新;第三,谁受益、谁推动,及时反馈。
对管理层的要求也日渐清晰:轮岗和“打胜仗就提拔”将成为常规机制,管理层年轻化,高管年轻化,必须承担责任,E-Staff 要能进也能出。在此基础上,才有了组织上的深度变革。李彦宏说,现在就已有人跟他拍桌子,具体是谁,他未说明。
百度的文化改革,曾在业内掀起不小轰动,被评价为:那个能打的百度又回来了。
除了培养领军人物、重塑百度文化,还要加速战略落地不变形、确保战略理念的向下传递。
据百度内部员工回忆,2017年开始的大小会议上,讨论甚至争论最多的是“端优先”的问题,这背后则是百度如何完成从流量思维到用户思维的转化。那时,手机百度App团队与大搜事业部天天吵,是不是要把浏览器的流量转向百度App。
后来李彦宏这样分析团队间不能达成一致的情况:“我们的同学有两种思维惯性,一种是过去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另一种是别人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这是错误的。”为了改变百度内部的思维惯性,李彦宏大会小会不断强调,“你们要睁开眼睛看看市场需要什么,按照我们的思维逻辑设计产品。”甚至于,他在一次总监会,在PPT最后一页写下:“我们生而不同,为什么要活成别人的样子。”
为了保证既定战略得以迅速执行,第四件事情被快速提上日程:调整组织架构形式,将过去条块分割、各管一块的架构,调整为纵横交错、矩阵式管理。
过去百度的架构经常引发的问题是,各部门相互配合的难度很高,大家的内心戏都是:我不在乎你做什么,你也别管我。现在,各部门之间相互依存,比如你是做产品,你是负责技术,你是负责变现,没有一个部门可以很简单的说你别管我做什么,我做我的就行了。百度内部员工反应,2019年各部门的配合度确实比之前提升了不少。
战略背后的“基因”
“性格决定命运”是一句耳熟能详的话。这句话一般的语境是用在人身上,大意是说一个人的性格,会渗透在他行为的方方面面,进而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理解一个人是如此,理解一家企业也是如此。百度20年来在发展战略上的选择和坚持,很难把所有过程都用定量化的方式进行分析。企业的选择是上至CEO下到普通员工的志趣、能力和价值观的共性作用结果,形象化来说也就是这样的企业性格使然。
创始人的影响至关重要。在外界看起来,李彦宏是个慢性子,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发脾气,甚至都没有大声说过话。而事实上,他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富有逻辑,因为他说话很慢,总是要等待大脑完成理智的分析后才缓缓道来。
凡事过一下脑子,理性不冲动,是李彦宏最大的特点。爱奇艺CEO龚宇曾评价李彦宏:“我印象中北大人的感性成分要多一些。”“他比清华的更清华。”在这近10年的接触中,龚宇认为李彦宏有非常稳定的自我逻辑框架,原则一旦确定就不会改变。但在原则确立之前呢?李彦宏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与抉择。
这样的“慢”和“稳”体现在百度的企业性格上,就是对于技术的定力。一项新技术研发都需要长期的积累与投入,这跟阿里的电商模式、腾讯的产品思维都有很大的不同。无论何时,商业和产品都讲究“唯快不破”,商业要的是快速周转,产品要的是快速迭代。这两种特质很适应移动时代,但会显得百度对技术的执着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20年来,百度一直都没有脱离技术这条主线,头10年沿着搜索引擎这条线奔跑,后10年开始发展AI。地平线的创始人余凯回忆,2012年他回国后加入了百度,2013年百度就成立深度学习研究院、智慧金融、智慧能源、智慧医疗、智慧汽车、智能办公、工业互联网平台和智能制造,当然还包括搜索引擎这一巨大的场景应用。
除此之外,百度还有智能云计算、大数据技术为全社会的AI化提供强大的算力支持。如李彦宏所说:“深度学习框架会对上承接各类智能应用,对下主宰各类AI芯片的结构。“这里强调的”各类“芯片,自然包括对国外芯片的主动权。
搜索和AI的关系也在变得越来越清晰,搜索即为AI的一个巨大应用场景。过去20年,搜索这一AI应用场景为百度带来了巨大收益,未来,百度想要抓住是更多的应用场景。比如,今年4月,百度Apollo正式对外发布“ACE 交通引擎”综合解决方案,目前已在北京、长沙、保定等10余个城市落地实践;百度智能云收入也连年翻番增长,有机构预测今年有望超过百亿。
当下,重估百度市值成为投资圈的一种潮流。很多投资机构在估值百度时,开始很自然地将其AI业务进行分拆对比。比如富途的计算逻辑如下:
当前市场给予谷歌19倍估值,百度搜索业务按照12倍估值算,搜索业务估值约为480亿美金;如果按金山云上市的估值参考计算,百度云2019年营收/金山云2019年营收*金山云市值,百度云估值应该在80亿美元左右;再考虑到百度拥有全球领先的互动式人工智能交互系统度秘以及全球销量第一的带屏音箱产品,保守估计小度智能设备及小度助手业务值得35亿美元估值;对照摩根斯坦利对Waymo给出的估值是 700亿美元,Apollo 的估值甚至可能要提高到 150-200亿美元甚至更高。
除此之外,百度核心估值约745亿美元,再加上持股爱奇艺,携程等长期投资和现金,百度整体估值约为1035亿美元,而百度7月10日总市值仅为457亿美元。
百度被严重低估的原因就在于,资本市场很难有耐心去看一家技术企业20年来每一次战略抉择与战略失败背后的原因,也就无法准确预判它的未来,更会忽视长期技术积累带来的突变。
而现在资本市场重估百度,是因为看到了AI战略的落地与商业化价值。仅在过去一个月,百度股价就上涨了近20%,而在过去的4个月,已经上涨超60%。
此前我们所公知的是,在核心技术研发上,中国无论是哪个行业与西方国家相比都存在一定差距。中国互联网及移动互联网,都是从copy美国产品和商业模式起步,借助中国人口和经济发展红利,得以规模化发展,大多偏重应用层面的创新,而非技术创新。
一位在硅谷专注投资医疗、生物技术的华人投资家说,他从不投资中国的技术型企业,因为中国缺乏技术企业发展的土壤,各方人士对技术投入都缺乏耐性,经常将实验室技术直接投入C端,希望尽快获取收益,这是杀鸡取卵的做法。听到这样的话固然有点让人唏嘘,但是从另一个维度理解,真正敢于并且愿意持续投入技术研发的企业,市场和资本是有所期待的。在这一大环境下,百度对技术的投入坚持了20年。市场的反馈可能会延迟,但应不会缺席。
战略的抉择就是一场冒险,面对未知的前方唯有义无反顾。无论结局如何,百度都不会回头了,因为经过长时间思考之后的战略抉择更坚决。也因为,回头的成本更大。